二零一九年春清晨,天气还算凉爽,在新州市常青高中一栋教学楼天台上,一位青年男子站在上面。
男子看上去大约二十余岁,身上穿着一袭‘复古’的月白长衫,头上束发戴簪。身形修长匀称,近一米八五左右的身高。面容丰神毓秀,棱角分明。剑眉星目,眼眸深邃,彷如星辰般神秘莫测。
叶枫仰头大吼:“地球,我回来了!”
声音仿佛穿透了九霄。
除了叶枫自己,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情感。
“他在仙界过了上万年,而这地球才仅仅度过十年,时间果真是最难参透的!”叶枫看着脚下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建筑,心中有着无尽的感叹。
“短短十年时间,曾经一所小镇中学都已经变成了国重点了啊!这小镇倒是发展的出乎意料的快!”
十年前这里还是一座不知名的小镇,很是萧条落魄,而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重点经济开发区,摩天大楼四处耸立,包围着这所中学。
“妹妹,我回来了呢,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原谅哥哥我了”叶枫呢喃。
叶枫一时间思绪万千,脑海中不禁回忆起了十年前的事情。
爸爸另娶那年,他才五岁,妹妹隔三差五就哭闹,结果惹恼了后妈,被后妈绑在门口的柳树上,放着全村人的面,拿着带刺的藤条抽打,刮耳光,老爸因太爱面子没露面,而他年纪小,吓得躲在墙角里不敢出来,几乎吓尿了裤子,眼睁睁看着妹妹被后妈折磨了整整一下午。
妹妹从那天以后再也不会说话,智力也受损,只有三四岁的水平,怕生,见人就躲,尤其是怕后妈。
妹妹原本比他小一岁,但痴呆之后,没法再去上学,后妈更是嫌弃妹妹,天天打,给妹妹吃冷饭残羹,大冬天的逼着妹妹去洗全家人的衣服,爸爸从不会阻拦,甚至还会帮着后妈一起打,似乎觉得摊上这么一个拖油瓶,已经丢光了他的脸。
妹妹每次被打的时候,他害怕被波及,都不敢去阻拦,但偶尔轮到他挨打,妹妹却会义无反顾地挡在他面前,屡屡落得一个遍体鳞伤,最后也毫不在意,抓着他的袖子,痴痴地笑。
妹妹最粘他,后妈本就不给妹妹饱饭吃,可妹妹总会将自己的食物拿来分他一些,被发现了又是一顿打,然后妹妹就学会了偷偷的把食物放在他的书包里。但这仍旧没有逃过后妈的眼睛,在一次把妹妹打得缩在墙角不敢起来之后,也警告他,不许再跟妹妹待在一起,否则连他也一块打,从此他只能躲着妹妹,虽然心里不愿,但在家里也会故意不搭理妹妹,甚至在妹妹被打的时候,还会恶言几句。
妹妹不仅在家里挨打,在外面也会被同村的孩子欺负,没有人愿意跟妹妹玩,妹妹只好在离家不远的小河边,对着河里自己的倒影,不厌其烦地划着剪刀石头布;一个人拿来木炭,在地上画出一个个方框,来回 地跳着方格子。妹妹身上唯一的东西,是以前妈妈给妹妹买的一个布娃娃,妹妹就将这布娃娃背在背上,在小河边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,办起了过家家。
那天妹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破木板,木板两头用绳子拴着,吊在旁边的树枝上,就成了简易的秋千。
从此之后,妹妹虽然还是说不出话来,但却会笑了,妹妹晃着脚丫子,一个人在秋千上荡呀荡,河畔里就会传来妹妹银铃般的笑声。除了他,小河畔就是妹妹的全部,是妹妹的天空,是唯一能让妹妹快乐起来的地方。
但自从上了四年级以后,他有个痴呆妹妹这件事不知道被谁流传出去了,班上一些跟他关系不好的同学会当着他的面奚落妹妹,说妹妹九岁了还会办家家,神经兮兮之类的,他每次都想反驳几句,说他妹妹不傻,妹妹心里明白得很,可每次话到嘴边又被他吞回去了,他怕,怕同学们嘲笑他。
五年级的第一个学期,他暗恋起了班花刘小雪,偷偷的在妹妹抽屉里塞了封情书,不仅很快就有回信了,而且信上还有一行字:下午放学在教室等她。
这让他高兴得不行,满以为刘小雪已经答应了,谁知道下午放学之后,刘小雪找到他,只有一句话:“我家教很好,家境也很好,而你有个痴呆妹妹,这会让我家庭蒙羞,所以我不会跟你交往的。”
第一次表白,就这样凄惨地失败了。
教室门外聚了一大群偷听的同学,不知是谁喊了一声:“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,叶枫这鳖孙脑子肯定被驴踢了!”
所有人瞬间哄然大笑。
他紧紧抓着拳头,低头穿过人群,快步朝校门口跑去。身后仍旧传来断断续续的嘲笑声,他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下去。
出了校门口,他看到妹妹正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,手里拿了一把破破烂烂的伞,抬头一看,天上黑沉沉的,就快要下雨了,妹妹是来接他的。
但他没领妹妹的情,没来由的第一次生起气来,一把打掉妹妹手里的伞,冲妹妹大声喊:“不是告诉你别来学校找我的吗?你瞧瞧你拿的什么破伞,又是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?你个垃圾货,怎么没在路上被车撞死!”
他憋着一肚子火气往家走,妹妹跟在后面,怀里抱着那把破伞,有好几次都轻轻地拉他袖子,似乎想安慰他,都被他用力打掉。
在路过那条小河畔的时候,他越想越气,随手从旁边拉起一条棍子,将妹妹用来办过家家的简易“炉灶”打烂,又用脚抹掉方格子上的木炭痕迹,最后一把将秋千的绳子扯断,把那块破木板远远丢开。
妹妹的全部就这样被他毁掉,妹妹的天空仿佛也崩塌了,脸色煞白,低着头,呆呆地站在旁边。
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大雨,妹妹将那把破伞打开后放在他肩膀,自己却不敢上来,低着头跟在他后面,被淋得浑身湿透,像只小猫一样蜷缩着胳膊,瑟瑟发抖。他心里有些不忍,想让妹妹来跟他一起撑伞,可一想到表白被拒绝的事情,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,还气愤的想,淋吧淋吧,淋死才好,省的来碍他的事。
不用说,到家后免不了后妈的一顿咒骂,妹妹更惨,他在浴室换衣服的时候,还能听到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抽打声音。妹妹说不了话,所以所有的痛和委屈,妹妹都没有办法发泄。
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学校,因为他知道刘小雪也来得很早,所以他准备趁没人的时候,跟妹妹解释一下。
路过客厅的时候,他没看到妹妹,妹妹的床铺在楼梯下的角落,只有一张破旧的草席,还有一张薄薄的被单。
出了门口,他看到门槛旁边那堆沙子上,好像写了些什么东西,低头仔细看,好半天才认出来,这是歪歪扭扭的六个字,大概是“哥、是、天、不、下、她。”
他只当是妹妹在这里胡乱写的,也没想太多,一路来到了学校。
但没想到的是,班霸王凯早已经带着五六个小弟在门口等他了。
原来,因为王凯也喜欢刘小雪,所以他对他昨天的表白很不爽,这才带着人在门口堵他,二话不说就开始让几个手下打他,任他怎么求饶都没用。这时候妹妹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,妹妹护在他身上,一口咬在在妹妹看来最为可恶的王凯手臂上,痛得王凯惨叫一声,用力往妹妹脸上抽了一巴掌,骂道:“这死疯子,居然敢咬我?来,把她给我拖过去!”
王凯的几个手下将妹妹从他身上拖起来,一直拖到旁边的草丛里,不时会传来一两声拳脚到肉的闷响,他趴在地上,没胆子去阻拦,反而有些庆幸逃过一劫,他们打完了妹妹,应该就不会打他了。
这样想着,就听到草丛那边传来妹妹的恐惧而绝望的尖叫,还有含糊不清的:“哥…哥!”
阔别这么多年,妹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,再次说话了。
过了一会儿,他们又把妹妹拖回了他面前,他才发现妹妹身上全湿透了,骚气熏天,原来王凯这几个混蛋,居然集体在妹妹身上撒了尿!
他害怕得浑身发抖,幸好遭殃的是妹妹,要是他被尿在身上的话,以后还怎么有脸来学校?
正胡思乱想着,突然看到刘小雪来学校了,而且还往这里走了过来,但妹妹远远的看清楚是他之后,眉头皱了起来,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浑身湿透的妹妹,立即退后几步,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,掉头就走。王凯跟他几个小弟则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偷笑。
刘小雪一句话也没说,但是脸上那厌恶的表情,却比砍他一刀还让他难受。
他低着头没有说话,但是拳头却紧紧抓了起来,都是这个痴呆的垃圾货,又一次害他丢脸了,尤其是在刘小雪面前,以后还让他怎么面对妹妹?
这时候妹妹走了过来,轻轻抽泣着,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塑胶袋,小心翼翼打开,然后递到他面前,生硬的说:“哥……饭,吃……”
胶袋里,有两个硬邦邦的馒头,有些发黑,闻着还有点馊味,一看就是隔夜的。
王凯夸张的大笑,说叶枫你家里就吃这种东西吗?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,还想追刘小雪?你脸皮怎么就那么厚呢?哈哈哈!
在刘小雪面前出丑,加上极度的虚荣心作祟,他肚子里憋着的火气终于爆发了,一把打掉妹妹手里的馒头,冲妹妹吼道:“吃什么吃,你个垃圾货只会来丢我的脸,给我滚!滚啊!”
听到这句话,妹妹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,眼里仅存的一丝光亮也消失无踪,呆呆地站着,那张以往总是挂着痴然笑容的脸蛋,布满了泪水,但妹妹紧紧抿着嘴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来,任由眼泪大滴大滴滑下,溅落在脏兮兮的手背上。
妹妹怯怯地蹲下来,捡起那两个馒头,拍了拍上面的灰尘,又重新放在他面前,然后一步一步往后退,一路小跑着离开了校门口。
短短的几十米,妹妹踉跄着一连摔了三次,瘦弱的身影,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线之种。
王凯幸灾乐祸的笑着,将他面前的馒头踢飞,学着电影功夫里的台词骂道:“一个垃圾,一个傻子,都去死吧!哈哈哈!”带着几个手下大摇大摆的进了学校。
直到所有人都走了,他颓然坐在地上,刚才被打的地方还隐隐作痛,可脑子里浮现的,却是妹妹临走前那张绝望而黯然的小脸。他知道,自己做得太过分了。妹妹唯一亲近的就是他,可他总是不给好脸色妹妹看,他挨王凯的这顿揍,跟后妈天天打妹妹的那些相比,又算得了什么?
他突然记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,在沙地上看到的那六个字:“哥、是、天、不、下、她。”
“哥哥是她的天,不要丢下她。”
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,妹妹的委屈已经忍耐了整整八年,对于妹妹来说,哪怕挨打挨骂,在外面无数次被人笑话,这些都不算什么,妹妹需要的,其实是他这个哥哥,哪怕小小的一点疼爱。
仅此而已。
他一把将地上那两个馒头抓在手里,朝着妹妹离开的方向,疯了似地追了上去。
妹妹在家长期吃不饱,一天的饭就是这么两个隔夜的馒头,所以妹妹一直营养不良,身体瘦弱不堪,但妹妹知道他这个哥哥没吃早饭,于是用胶袋把自己一天的饭量装好,揣在怀里,小心翼翼地带了过来。
却被他像垃圾一样甩开了。
想起妹妹被后妈没日没夜的毒打,突然鼻子开始泛酸,视线模糊了,跟妹妹所受的苦相比,他这些虚荣又算个什么啊。
他狂奔到那条小河畔,四周围静悄悄的,昨天他在这里破坏的痕迹还在,在那棵树的树根下,他捡到了妹妹一直视若珍宝的布娃娃,却唯独不见了妹妹的身影。
“小北!”
他拼尽了全力喊妹妹的名字,回答他的,只有空洞的回声。
他抱着那只脏兮兮的布娃娃,坐在河边失声痛哭。
那天他逃课了,在小河畔坐了一个下午,仍旧不见妹妹回来。
不仅如此,一直到晚上,妹妹也没有回家。
接下来的一个礼拜,他有些魂不守舍,一放学就跑到那条小河畔,但妹妹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,不再去那里,也不回家,直觉告诉他,妹妹已经对这个家彻底绝望,妹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。
他在河边一遍又一遍地喊妹妹的名字,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,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,想起妹妹一个人孤零零的,在河里跟自己的倒影划剪刀石头布,想起妹妹背着布娃娃,拿一片蕉叶轻轻扫地,办着过家家;想起妹妹一个人来来 地跳着方格子,想起妹妹晃着脚丫子在荡秋千,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念着什么,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小快乐……
对于妹妹来说,爸爸的漠不关心,后妈的欺凌,加上他的故意躲避,妹妹在家里什么也没有,那只布娃娃,还有小河畔的那个秋千,就是妹妹的全部,可他这个哥哥却因为自己的虚荣心,将唯一能给妹妹快乐的地方,毁了个干干净净。
因为他的懦弱,妹妹被村里的孩子欺负了整整六年,因为他的懦弱,妹妹被王凯那几个混蛋撒了一身的尿,因为他的懦弱……妹妹终于离开了。
妹妹离开后,对于这个村子,这个家他已经没有什么可留念的了,他也离开了这个地方,消失在了人群当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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